作者：冷酷的回避
原文来源：海胆头
原文链接：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总有人记得
1987年春晚，一个美籍华裔歌手，身穿一身红色，在舞台上劲歌热舞。动次打次之间，夹杂着各种合成器的声音，典型的新浪潮音乐。
这首歌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一个十几岁北京小孩，在20寸大彩电上看完费翔的演出，一度想有双蓝眼睛。后来，小孩长大组了支乐队，也玩起了这个风格。
他叫彭磊。
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他都很开心。
那一年，一部叫《霹雳舞》的音乐电影引进中国。彭磊和哥哥排着长队去买票。
一进去，就被开场炫酷的舞技震撼了，中国人哪里见过这个。“过电”“太空步”“托马斯回旋”……到了两伙人斗舞的情节，男主挑衅似的用下体顶了下对面的女孩，看得观众热血沸腾。
在蹩脚的译制体对白中，他们明白了一件事——这就是gai舞。
一时间，所有青年都跑到了gai上。有穿紧身小皮裤的，有套着黑头带的，有戴着露出半截手指的霹雳手套的，还有扛着双卡双待大录音机的……
阵势毫不逊色今天的广场舞大妈。
不同的是，他们看着都不像啥好人。抽烟，喝酒，汤头，还喜欢围观。
对于这些时髦的标志，彭磊耳濡目染。
只是，这孩子从小没啥音乐天赋。幼儿园组织演出，他五音不全，只能负责敲三角铁，一首歌两下……
到了小学，彭磊在新年联欢会上唱了一首崔健的《最后一枪》。由于门牙太大，唱歌也有点大舌头，老师听完说：
这是唱给死刑犯听的，你应该学学《便衣警察》。
当时，全国只播两部电视剧，其中一部就是《便衣警察》。主题曲是刘欢演唱的《少年壮志不言愁》，风靡全国。
作为美术指导的冯小刚，趁机给这部剧拍了一个镜头，因此迈出了名导演的第一步。
而这次演出，也成了彭磊摇滚路上的第一步。
多年后，彭磊的新裤子乐队以复古风格闻名滚圈。有年轻乐手说，自己就是听着新裤子的歌长大的。他们的作品，多数带着八九十年代的印记。
可见，潮流这个东西，不能追，只能等。
01
1976年，中国正处在重大转折之中。一个时代宣布落幕，另一个时代正在到来。
彭磊出生在一个北京的普通家庭。父亲是少儿漫画家，母亲是纺织厂女工。
小学三年级，有高人指点彭家，看孩子手指修长，是块弹钢琴的料。家人一合计，一共九平米的屋，要是再搬架钢琴进来，人就得出去。
最后，还是决定让彭磊子承父业，学画画算了。
直到上了初中，彭磊依旧在少年宫学画画。用他的话说：跟同班的小学生比起来，已经画的非常棒了。
当时，大家开始骑一种能变速的山地车。彭磊没有，他就在自己的坤车辐条上缠玻璃花，假装山地车。遇到人问：你的自行车是几速的？
他告诉人家，一速的。
初三那年，冯小刚拍的第一部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开播了。带起一阵出国淘金的热潮。
彭磊父亲也赶着潮流去了趟美国，穿的就是剧里姜文那种过膝大风衣。回来后，彭磊偷着把那件大衣穿到了班里。迎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虽然下襟拖着地，但彭磊知道，只要迎着潮流，我就是最靓的仔。
初中毕业，彭磊没读高中，而是上了一个叫“北京工艺美术学校”的中专。
这所学校没出过啥画家，反而成了中国摇滚最早的黄埔军校。唐朝的丁武，二手玫瑰的姚澜，超级市场的羽伞，龙宽九段的田鹏……
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后来被并入了北京工业大学，成了里面的艺术设计学院。原来北工大学生爱看现场，都是有渊源的。
1992年，一个叫刘卓辉的香港人在大陆开了第一家体制外的唱片公司，大地唱片。
那年，彭磊就在入学典礼上唱了一首Beyond的《大地》。不过，好好一首摇滚金曲，愣让他给唱成了同一首歌，间奏时还下去跟观众握手。
观众确认了下眼神，这是个傻X。
几个月后，一个学长的乐队发行了首张同名专辑《唐朝》，震动了京城。那段时间，“摇滚乐”这个词几乎是可以直接翻译成“重金属”的。
一个叫朴树的高中生，在发小家楼下支着自行车喊道：
哥们儿这辈子就交给重金属了。
而彭磊也撕掉了墙上的杰克逊，贴上了四个长头发的男人。在他眼中，金属乐就是：
美女如云，挥金如土
骑着哈雷，穿越火焰
主要是，你不需要有啥文化，就有大把的姑娘。他决定变成一个金属党。
也叫金属狗。
02
俗话说，先起范儿，就等于成功了一半儿。
彭磊穿上带骷髅的T恤，又买了条破洞牛仔裤，只差一双尖头的牛仔靴。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彭老爷子。
于是，他又在他爸的皮棉鞋上钉了点钉子……
经朋友介绍，彭磊又结识了两位老师，尚笑和刘葆。这俩人不上学，也没工作，但他们都非常热爱摇滚乐。
俗称“盲流子”。
几个人满腔热血凑到一块，往那一站，气质非常统一，矬。再低头一看，懵了，就一把破木吉他怎么噪？你以为是汪峰吗？
多亏彭磊动手能力强。
他在木吉他上安了一个压电磁片，接在录音机上，再把录音机的喇叭捅破。这样，一个能发出“金金”声的失真吉他音箱就完成了。
当时，跟他们一起在锅炉房排练的，还有一支叫“感染”的乐队。
很快，这两支乐队接到了演出。十几个人坐着长途汽车去了廊坊下面的香河县。
演出场地就在香河电影院。一听有晚会，全县几乎万人空巷，一千张票瞬间卖完了。没买着票的就站在外面，对着门口画着“熊熊烈火中的骷髅”的海报指指点点。
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演出结束，陆续走出的观众脸上并没有兴奋的样子，反而都垂头丧气的。有人边走边说：
没有《纤夫的爱》也没有赵本山，算什么晚会。
最后，去掉场租和层层盘剥，他们每人拿到了60块钱。根本不够买件重金属必备的飞车褛。
好在回来不久，彭磊就对金属乐产生了动摇。原因包含：一直想留的长发，长到一半开始发叉。金属乐对技术要求高，据说练琴时手上得吊个砖头。
相比树村的死磕精神，这些北京孩子更想玩儿点轻松的。
有天，彭磊在地摊儿上扒拉打口带。无意间，发现了一盘没听过的乐队，价格也比金属乐便宜。简单的和弦，简洁的歌词，大大咧咧的唱腔。
这支乐队就是雷蒙斯。
70年代，他们是第一支签约唱片公司的纽约朋克。致力于将摇滚乐分解成简单而深刻的旋律，并因此成为那个时期的标志性乐队。
彭磊听完，如醍醐灌顶一般：
这才是我想做的音乐。
一个经常跟他一起玩的同学，给彭磊的乐队起了个名字，叫“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这个名字如果放到现在，别人一定以为这是个后摇。
后来，那支叫“感染”的乐队改了个小清新的名字——果味VC。
03
临近毕业，彭磊决定带着自己的“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在学校办一场轰动全校的演出。
教导主任闻声赶来，激动地说道：
你要是敢演，我就把你们都开除。
这个节骨眼，拿不着毕业证可亏大了。他们只好把演出搬到隔壁经贸大学的活动中心，要求是不能耽误本校学生蹦迪。
结果，想听摇滚和想蹦迪的两大阵营还是打起来了。
演出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不过，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他就是彭磊的学长，清醒乐队的主唱——沈黎晖。
当年，沈黎晖借着94红磡的势头，做了一张合辑，叫《摇滚94》。一共凑了五支乐队，花了七万块钱。合辑第一首歌就是清醒的《石头心》。
一经发布，正版卖了15万张，盗版有30万。
白花花的银子落到手里，没人不想再来一次。于是，沈黎晖准备再弄几支乐队，攒一张《摇滚97》。
尽管那天演出，彭磊的乐队连弦都没调准，沈黎晖还是看中了他们。
要不咋说人家能成事儿呢，眼光就是不一样。
一听能出歌，几个人马上找了个地下室操练起来。地上的积水没过脚面，电吉他一弹，全身都跟着过电。有时候上面有人拉屎，直接能漏下来。
一年后，这张《摇滚97》真的录了出来。不过名字换成了《摩登天空1》。
随着高晓松的麦田音乐、黄小茂的风行唱片等独立唱片林立而起，沈黎晖也看到了这个行业的钱途。
1997年12月，他成立了摩登天空唱片公司。
签约了摩登的”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也因为名字太长，改成了“新裤子”。
《摩登天空1》的封面上印着一句话：This’s our Times。正来自第一首歌的歌词，也就是新裤子的《我们的时代》。
于到了这一天一切都改变
再也没有烦恼一切都是爱
la la la la la la la la l a la
这是我们的时代
那时，朋克已经开始兴起，脑浊、反光镜、诱导社都在这一年组建起来。无意中，彭磊又赶上了另一个潮流。
第二年，新裤子发布了第一张同名专辑。
这张主打三和弦朋克曲风的《新裤子》，同时被《通俗歌曲》和《音像世界》两大音乐权威杂志评为“年度十大唱片”。
彭磊没想到，把当初怎么也玩不转的重金属换成简单的朋克，竟能跟唐朝一起去香港演出了。
到了香港，尚笑发现酒店的闭路电视可以点毛片，但需要付费。于是，他每点完一个，就把电源拔了再插上，以为这样就不用花钱了。
结果第二天一结账，花了一千多，成为乐队此行的最大花费……
04
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摩登天空1》上平面设计的名字，是庞宽。
这个摩登天空电脑设计部的员工，却影响了新裤子的另一个走向。
彭磊跟庞宽在中专前就认识。彭磊刚开始玩乐队时，庞宽也是其中的一员。“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就拜他所赐。
但进了摩登之后，庞宽却很少跟乐队一起活动。
每次彭磊叫他一起排练，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比如，工作忙啊，今天我家搬柜子，雨伞落地铁上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沈黎晖不愿意让自己员工的名字跟乐队一起出现，说出去丢人。
直到1999年，庞宽还是加入了新裤子乐队。成了一名坐班朋克。因此，摩登出的唱片上，设计的署名不再有庞宽。
而新裤子的朋克里，多了合成器。
庞宽回归的第二年，新裤子推出了第二张专辑《Disco Girl》。依旧是朋克的构架，但编曲里融入了电子。而《流行一代》中唱道：
我们都已改变
可理想还没实现
看看飞快的时间
谁能感觉到明天
很多乐迷将其视为对朋克的背叛。
他们不知道，每当一种先锋被定义的同时，也在宣告它的死亡。当初，朋克这种风格被发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反摇滚。
就像以王朔为代表的大院语言，它的发明是为了反对虚伪的东西。但当它流行起来以后，却变成了另外一种假。
于是，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彭磊开始伤心。
新裤子用不断变化解构了所有风格的桎梏。2006年，专辑《龙虎人丹》彻底倒向了合成器音乐。
差点被乐迷给开除摇滚籍。
专辑的封面，是彭磊、庞宽和刘葆三人穿着80年代最时髦的运动服和皮衣，摆着最酷的霹雳舞造型。
歌中唱的是：新浪潮摧毁时尚。
这一次，他们没赶上什么潮流，而是变成了潮流本身。
凭借这张专辑，新裤子在2007年音乐风云榜颁奖盛典上，收割了“最佳摇滚乐队”和“最佳摇滚专辑”两项摇滚大奖。
那一年，新京报的贾唯在豆瓣上创立了 “经典国货” 小组，里面陈列了海鸥相机、永久自行车、回力胶鞋、健力宝等各种暴露年龄的神物。
而一个叫陈年的人创立了主打帆布鞋的国货品牌，凡客。
在《三联生活周刊》的采访中，贾唯说道：
这批人以80后为主，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全面接触外来文化，并没什么民族情绪，出于一种混杂了怀旧、对经典设计永恒魅力的尊敬，以及对大众化时尚的厌倦的复杂感情迷恋经典国货，而他们大都会受到新裤子乐队的影响。
05
为了致敬Disco年代，彭磊和庞宽专门给80年代的Disco女神张蔷包办了整张专辑，《不要问我什么是迪斯科》。
那几年，新裤子携手张蔷在草莓音乐节上大放异彩。
发廊、舞厅、彩色墨镜、迪斯科球……种种意象涌进无数听众的脑海，彭磊却在纪录片《北京新浪潮》中感伤：
Disco时代结束了，进入走心的黑暗时代。时代不需要知识分子，不需要文艺青年，只需要平凡的老哥。
因为时代终究不是我们，是他。
2019年3月23号，成立22年的新裤子乐队走进了标志性的工体。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彭磊唱到：
这是最后的乐队
再没有音乐响起
这是最后的歌曲
可是我不想离去
这首《最后的乐队》一度被解读为新裤子解散的信号。
但新裤子并没有解散。在最近开播的综艺《乐队的夏天》中，开场有三十一支乐队互相投票，其中有面孔、痛仰、海龟先生、刺猬、盘尼西林等滚圈老炮和新贵。
而新裤子的票数位居第一。
节目中，彭磊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看到这些乐队的时候，说实话有点伤心，因为大家到现在为止还是特别平凡。虽然心态比当年好多了，但大家都老了。
面对镜头，这种复杂的情感被过滤成委婉的怀旧和唏嘘。
浪潮终会过去，留下的东西也总有人记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