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之中的“蛟”与“龙”
——从一篇罕见的《茅山游记》扯起
程尊平
万福宫风闻奇事 乾元观水生异物
有关茅山的游记数不胜数,但能写得让读者兴致盎然,非想前来一探究竟不可的,则似不多见。
1914年(甲寅年)农历三月二十六日,海门县有位名叫沈伯陶的先生“因事重至金沙(今南通),事毕(与友人)约游茅山”,回来后写下一篇《茅山游记》。此文因内容罕见,竟被有心人收入国家图书馆的稀见抄稿本,2003年又被线装书局载入《古迹珍本游记丛刊》,才有幸存之于世。
我是在南京图书馆的古籍部中偶尔翻阅到这本丛刊的,刚读到标题便如获至宝,连忙选择重点进行摘抄。
沈伯陶先生在《茅山游记》中说:大茅峰的九霄万福宫共设有六房道院,其中第四房在清末的光绪年间被毁于大火,于是只剩下五房。他来茅山游玩的当天,就住在第三房的“迎旭道院”。
据沈伯陶先生说,迎旭道院的道长名叫王汇川,其时已经六十开外,此人很善于谈吐,也很会应酬。
王道长向沈伯陶先生介绍说:茅山的胜景不可计数,但如果想寻找古迹,应该以乾元观为“第一”去处,因为那里“陶贞白(注:陶贞白即梁时高道陶弘景)遗迹犹存”。他特别向沈伯陶先生推荐道,今年春天,许多到过乾元观的香客都告诉他,说观后的一座小池中“生一异物”,那座小池“池图(围)形径不及(一)丈,(异)物容于池(中)适相等,若视池之大小而生也”。
王道长还借众香客之口,向沈伯陶先生描述了那“异物”的形状:“其色白,无首尾,又无耳口鼻”。由于它的身体一直藏在池子之中,,因此“下之有足与否,不得而知”。当有人向它“掷以瓦砾”时,那“异物”“则似皮囊而浮动,又稍能升缩”,说明它还是活的。对于这么一个大块头的怪物,王道长因为还没能抽空前去观赏,也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来,他只是告诉沈伯陶:“山人无以名之,(只能)名之为‘软金’,曰是蛟类也。”
王道长特地告诉沈伯陶:凡是前来茅山的香客与游人,在听说了这一异事之后,“必往观之”。
沈伯陶听后,肯定和今天的我们一样,感到十分好奇:乾元观的小水池之中,怎么忽然多了一只“非介非鳞”的动物?它既不属于有介甲的昆虫,又不属于有鳞的鱼,难道真是民间传说中才有的“蛟”?它是故意被一只母蛟生在这里的,还是忽然从天上降下来的?它究竟是一只初生的小蛟,还是一只成年的大蛟?
今人对蛟已经非常陌生,因为它只是传说中一种能发水的动物,民间都称之为“蛟龙”。但是龙只出现在神话故事里,而蛟却偶尔能被人见到。据说它喜欢栖息在湖渊等聚水处,也会悄悄地隐居在离村寨很远的池塘或河流里,因此也被人们称作“潜蛟”。
在古代不同历史时期的《句容县志》中,曾经多次出现过有关“蛟”的记录,而且都与当地的洪灾有关。据说蛟在修炼了一千年后,便会沿江入海化为龙,这叫“走蛟”,“走蛟”时通常会给周边带来狂风暴雨、江河暴涨、山洪暴发等巨大的灾害。据《续纂光绪句容县志》载,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句容“大水,居民荡折离居,斗米千钱。蛟出,宝华诸山圩尽溃”。这或是句容历史上官方最后一次涉及到“蛟”的史料。
据说为了防止“走蛟”时会冲毁桥梁,古人往往会在桥下悬起一把宝剑,以作镇物。
蛟究竟是什么样的?在古代的史籍中,一直众说纷纭。
在南朝宋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中,浪子周处曾经入水三天三夜,终于斩蛟而回。在这一故事中,蛟是一种非常凶残的怪兽。
在东汉文人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则对蛟有不同的解释,他说蛟属于龙的一个品种,当某口池塘里的鱼满三千六百条时,蛟便会飞来当它们的首领,还会率领着这些鱼逃出“笱”中。笱是篾匠用竹丝编成的、一种口小腰大、鱼类只能进、不能出的竹蒌。
晋代的道家葛洪在《抱朴子》中说:“母龙曰蛟”。
晋代文人郭璞在为《山海经》注释时说:蛟“似蛇而四脚,小头细颈,颈有白瘿,大者十数围,卵如一二石瓮,能吞人。”“瘿”是一种局部增生的囊状物,白瘿也就是白色的肉瘤。
梁代文人任昉在《述异记》中说:有一种名叫“虺”的毒蛇,五百年后会变为蛟,蛟一千年后又会化为龙。
唐代文人唐禋在《续水经》里说:蛇与野鸡相交后所生的卵,千年之后会孵化出蛟来。
宋代文人陆佃在《埤雅》中说:蛟有四足,其状似蛇,细颈,颈有一大圈白色的、突出的肉瘿。它们是卵生的,两道眉稍交织在一起。
元代文人黄公绍在《古今韵会》中称,蛟是一种无角的龙。
宋代翰林学士彭乘曾经写过《墨客挥犀》一书,他在书中对蛟的描述最为具体:“蛟之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至数丈,多居于溪潭石穴下,声如牛鸣。倘蛟看见岸边或溪谷之行人,即以口中之腥涎绕之,使人坠水,即于腋下吮其血,直至血尽方止。岸人和舟人常遭其患。”
相传曾经有一只老虎到思州的一个水潭边饮水,潭中忽然蹿出一条蛟,“尾而食之”,也就是用尾巴将老虎击昏,又缠起来吞吃了。苏东坡据此作诗道:“潜鳞有饿蛟,掉尾取渴虎”。
我在南京的一家刊物担任编辑时,有位南京朋友曾经给我送来一篇稿子,他说自己曾经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日之晨,在句容宝华山下的一口池塘里,见过一只已死的怪兽。据说那只怪兽的大小与牛相仿,皮肤灰黑,死后半浮半沉,当地前来围观的农民都说它就是“蛟”,还说这只蛟是当夜被炸雷劈死的。我听后很感惊诧,特地将他约至编辑部,详细询问了这件异事。
如果宝华山的那只死“蛟”外形真的与牛相仿,那么乾元观小池里的那只异物,也许就是它的同类了。
令人遗憾的是,沈伯陶先生第二天早上并没能前往乾元观,去亲眼看一看那只“异物”,因为他和他的朋友,事先已经在金坛薛埠与船家约好返回的时间,如果他们从九霄万福宫赶到乾元观、再从乾元观返回薛埠,大约得走五十来里路,至少需要五六个小时。那天恰好天阴得厉害,万一在半道上遇到大雨,是无论如何不能及时回到船上的。
于是,沈伯陶先生就永远地失去了亲眼目睹这只“异物”的机会,从而也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我很后悔看到沈伯陶先生《茅山游记》的时间太晚,因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曾经数次采访过在乾元观出家的老道长朱易经,他给我讲述过乾元观里的不少异事,其中有个故事说,乾元观的斋堂里有一口巨大的“凤凰缸”,缸内长满了青苔,还游着一些小鱼。小道士们天天往缸里挑好多担水,却从来不用刮缸底,因为缸里的水始终非常清彻,并不存在污秽之物。我当时听后很是诧异,因为旧时老百姓家里的水缸得经常刮干,清除泥淖,否则缸底就会沉淀着一层厚厚的“缸脚子”。乾元观的“凤凰缸”里为什么偏偏没有“缸脚子”?一定是让那些青苔和小鱼给“吃”掉了。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能提醒朱老道长讲一讲池中的那只“蛟”,他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尽管他可能没见过那只活物,但是他的师爷、师父们肯定不止一次地对他数此“家珍”。
观龙池地设天造 “广济神”皇诰帝封
当天傍晚,王道长特地陪同沈伯陶先生游览了观龙池。
当今的许多人都认为,茅山仅在九霄万福宫中才有一口观龙池,其实这是孤陋寡闻了。
沈伯陶显然和我们一样,对茅山的观龙池和池中的“龙”很有兴趣,事后,他特地向王道长借看了《茅山志》。据他引述该志的记载,其实茅山之中共有三座观龙池,一座叫“雷平池”,一座叫“火浣宫池”,还有一座叫“郭真人池”,而且这三座池中,“并(都)有小龙游”。
通过进一步查阅史料,我们忽然明白,雷平池是在三茅峰的雷平山中,火浣宫池是在二茅峰的印宫旁,而郭真人池才在大茅峰之巅。
茅山共有三座山峰,各山峰之中又各有一座龙池,这是上天多么神奇的安排!
大茅峰上的观龙池为什么正名叫“郭真人池”?《茅山志》并没能展开细说,但我认为,这其中肯定会有一个早在元代就已经失传了故事。
在《茅山志》中,编撰者多次提到过“郭真人”。就连宋徽宗在《宣和封杨郭许陶五真人诰》中,也如此命令道:
“三黑(?)隐灵,固非名言之测;万神凝化,莫容议拟之求。凡褒叔(?)于上真,实恢张於至道。玉台侍郎郭真人,功参十极,位列九宫。含景玉当(?),已飞行於太极;扶华晨盖,爰总侍於虚皇。方丕阐於元纲,宜致隆於显号。尚期仲格,永佑昌图。可特封太微葆光真人。”
宋徽宗在诰封郭真人时对他的一番褒奖,在被今人扫描到网络上时,某些字可能出了差错,因此不太好全都翻译成现代人能读得懂的文字,我只能向大家介绍一下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宋徽宗说:郭真人在茅山得道之后,已经去天庭当了侍郎(注:侍郎是古代官职名,相当于当代的部级官员),他在世间的功绩很大,在天上的官阶也很高,因此朝廷特封他为“太微葆光真人”。
由于周代的燕国人郭四朝曾经来茅山隐居过,于是便有人认定宋徽宗是将郭四朝封为了真人,还有人将此事编入了“百度百科”的相关词条。但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当年向宋徽宗呈上《乞封五真人奏剖》,要求将“杨郭许陶”五位高道封为真人的,乃是茅山道士丁安。丁安当时的职务相当于现在全国道教协会的副会长,还兼任着玉晨观的住持。他在那份“奏剖”中说:
“……自三茅真君飞升之后,继有杨(羲)、郭(某)、二许(许谧、许翙),众真并于句曲精修上道,天真降顾,亲受秘语,上清经教渐降人间。逮梁宋之际,真风澳汨,圣道不绝如带。惟陶隐居力扶宗教以微言,奥旨发明道要,为天下后世之幸。然而三茅兄弟顷蒙朝廷褒崇,册封圣位,其余众真未闻有以旌异。臣愚,欲望圣慈特以杨、郭、许、陶(弘景)众真,并依三茅真君例,就今仙职加崇美号……”
由此可以看出,丁安要求宋徽宗封为真人的这个郭某,绝不可能是郭四朝,因为周朝的燕国建于公元前1044年,灭于公元前222年,而三茅兄弟是于汉景帝时(公元前156年至公元前140年)来茅山修道的,所以郭四朝就算是在燕国灭亡的那年来茅山的,也要比茅氏三兄弟早至七十来年。而且他与茅山最老的神仙展上公一样,与上清派的形成、发展和壮大并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丁安虽然对他也会很敬重,但是并没有必要特地请求朝廷诰封他。
唐时,茅山之中曾经建有一座“七真堂”,著名诗人陆龟蒙在《和袭美江南道中怀茅山广文南阳博士三首次韵》一诗中,特地自注道:“三茅、二许 、一杨 、一郭,是为‘七真’。”我在网上反复查阅,有若干词条称这“七真”指的是分别在茅山得道的汉之茅盈、茅固 、茅衷,晋之杨羲 、许谧、许翙和唐之郭崇真,就连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博士后研究员李长远先生,也在他所写的《皮日休、陆龟蒙与道家》一文中,采用了这一说法(此文刊于台湾大学文学院主办的、2018年5月出版的第八十九期《台大文史哲学报》)。可惜这一说法最先出自何处,作者却没能加以注释,这在学术论文中实不多见。显然他也头疼未能找到确实的源头。
我很赞同李长远先生的这一说法,并据此在《茅山道院》发表了《为什么郭崇真会被列为“茅山七真”之一》。尽管我已经查找出郭崇真是上清派第十一代宗师潘师正高徒的证据,但是并没有找到他在大茅峰顶修过真的史料,也就无法弄明白大茅峰顶的观龙池,为什么要被古代道士特地冠名为“郭真人池”了。
在茅山的三座龙池中,郭真人池自然最为今人所熟悉,不过自宋代以来,却以火浣宫的龙池最为著名,它的正式名称叫“豢龙池”。豢者,养也。原来,火浣宫龙池里面的龙,是被上天豢养在里边的!
火浣宫豢龙池里的龙,曾经先后与在此结庐修炼的梁代的陶弘景、唐代的王远知、宋代的张绍英、朱自英等高道为邻、有幸在池中聆听了数百年道士们悠扬的诵经之声,它们也见证了火浣宫如何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演变为天圣观和印宫的历史。它们占天时、霸地利,又拥有世间最独特的人和,因而也变成了茅山之中最有灵性的动物。
当茅山上清派第二十三代宗师朱自英为宋真宗祈嗣成功,让真宗终于在中年时喜添仁宗之时,火浣宫豢龙池里的龙也一举成名。
据《茅山志》卷之二十五载,宋真宗曾经特地为茅山的龙写过一首《观龙歌》,还为这首歌作了一个序,请允许我用白话文将他的一序一歌翻译一下。
“《茅山记》说:在茅山雷平池与火浣宫的龙池里,常有小黑龙游于其中,不过现在的人已经难得一见了。茅山还有一座名叫‘郭真人池’的龙池,池中常有这种小黑龙存在。它们是一种能变化的灵物,虽然住在不同的龙池,但是只要有人想把它们带出茅山,它们就会在暗中悄失,就算把它们封闭在器皿中也没有用。
“最近朕派遣中使(宦官)任文庆前往茅山醮祭神明,以为百姓祈福,任文庆在祈祷过后,特地取了一条龙来来献给朕。当时他想给朕带两条龙来,但是在半路上遇到风雨时,有一条龙果然不见了。
“任文庆只好带着一条龙来给朕看,朕细细观察它的形状,觉得它真的不同凡物,因此特地为它作了一首诗歌以为纪念——
“虬龙位居天地四灵之首,
它的变化自然难与别物相同。
茅山是群仙居住的福地,
肯定会有灵物隐藏其中。
那里的虬龙是被仙人驯服过的,
它的形踪人们至今无法预测。
虬龙一遇到风云就会行动,
谷物受到雨润全赖它的功力。
它会同意凡人将自己带走,
但是你才离开山中它就无处可寻。
使臣多次求它出山具有深意,
为让朕在祭祀时能看到祥瑞。
他只带回一条龙来献给朝廷,
当初却是抱着两条龙离开洞穴。
人心和龙心如果相契合,
它离开茅山、住到京城有什么差异?
我目睹着真龙有幸它没受惊扰,
至诚地祝福虬龙请它听好:
期望它年年带来风调雨顺,
使得天下的粮仓与谷柜全都丰盈!
大中祥符三年六月”
继真宗、仁宗、哲宗、徽宗等皇帝之后,南宋的高宗赵构同样笃信茅山道士,大约从绍兴十三年以后,他便视凝神庵的高道张椿龄龄为活神仙,先后六次将他召至京城,求教国家大事,甚至还因此将他的图形供奉在皇宫的神仙阁里。绍兴三十年(1160年),宋高宗又坚持出资为凝神庵新建了一座三清殿,就连三清殿里的神像和各种供奉的用具,也是让工匠们在京城塑好、制成后,再运到茅山来安放的。
据《茅山志》载,也就在这一年的六月,宋高宗还特地为茅山天圣观的“龙池神祠”赐了一块匾额,额上是御笔书写的“广济”二字。因此,茅山的这些条小龙应该被尊称为“广济龙神”才对。
天圣观是北宋时高道张绍英修真的小庵,宋仁宗先后赐名为延真观、天圣观,它其实是建筑在火浣宫的废墟之上的,因此“天圣观龙池”其实也就是“火浣宫豢龙池”。至于天圣观的“龙池神祠”是否兴建于宋真宗时,恕我尚找不出相关的史料可以佐证。不过真宗当年既然如此敬重茅山的“虬龙”,地方官府如果不为它们建造一座神祠,肯定有违圣意。
另据《茅山志》记载,淳祐四年(1244年),宋理宗特地颁布了一道《加封广济庙龙神诰》,这一诏书如此写道——
诏敷泽广应侯:惟龙质无体而神无方,蚓茅山至人所居,彼其吐吞。夫丹宠之日月,犹足依凭而为灵乎?有司上功,雨旸日时,其御苗也。实应祭义,申衍侯号,用侈褒章。金陵,予陪都,其职而幽,以服而侯甸之职,可特封敷泽广应利济侯。奉敕如右,牒到奉行。
由于这一段古文不太好懂,我试着翻译如下:
关于加封敷泽广应侯的诏令
龙并没有固定的形体,因为它能变化万端。茅山是超凡脱俗的道家所居住的地方,那里的龙虽然很小,但也敢与当地的山水争雄。既然天地日月都宠爱着它,还不足以让它成为灵物吗?地方官府向朕申报了它的功劳,说它使得当地的四季风调四顺,阴晴适时,非常有利于庄稼的生长,朕觉得应该对它进行祭祀,以对它进行显扬与表彰。金陵是朕的陪都,茅山的龙虽然早就有了“敷泽广应侯”的封号,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朕觉得应该让它符合帝京之外龙神的身份,现特加封它为“敷泽广应利济侯”。
官府该奉照执行的诏令如右边所写,诏书到达之日立即生效。
我曾经在《三茅真君究竟是如何加封的》一文中考证过,宋理宗曾经应茅山高道司徒师坦的要求,特地委派使臣,前来茅山轰轰烈烈地正式加封过三茅真君,如此看来,这位皇帝加封茅山的龙神,也应是那期间发生的事。
在中国的历史上,宋徽宗曾经把青赤白黑黄五龙全都封了神,但是它们比茅山的“广济龙神”被加封为“敷泽广应利济侯”的时间,至少迟了九十七年,另外,这两种诰封的意义,也无法相提并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前者是被“普调一级职称”,而后者则是被“特殊提拔”。
有人或许会问:全国各地旧时都建有龙王庙,而茅山的龙才被封为“侯”,“侯”比“王”要小得多,这神职一点也不稀奇啊。
然而我们应该知道,旧时各地所建的龙王庙,大都出自民间对道教的信仰。在道教的《太上洞渊神咒经》中,陆地上的东西南北中五方,各有青赤白黑黄“五帝龙王”;大洋之中则有东西南北海“四海龙王”,此外还有各管一方或各司其职的五十四名“龙王”与六十二名“神龙王”。但是,民间崇拜与皇帝诰封并不是一码事。
比如四海龙王,尽管在《西游记》中名气很大,但是却从来没有享受过官府的公开祭祀;而运河的龙神因为曾被清朝的同治皇帝封为“延庥显应分水龙王之神”,河道总督便得代表朝廷定时前去致祭,万一哪天漏祭了,还会被追究渎职之罪。
其次,老百姓在遇到大旱之时,会毫不客气地将当地庙里的龙王抬到烈日下暴晒,而被皇帝诰封过的龙神,则不会享受这种饱受“虐待”的待遇。
再者,旧时的地方官府每隔若干年便会拆毁一批当地的“淫祠”,也就是民间未经官府批准而修造的各种宗教场所。而被皇帝赐过匾额、题过词、加过封的的宫观寺庙,则不包括其中。相反,它们还会是重点保护对象。
茅山龙未受亵渎 “广应侯”还请归山
据沈伯陶先生观察,九霄万福宫中的观龙池“池之四旁卓立石壁,中罅而深,类(似苏州的)虎邱剑池,亦不甚满溢”。
我们现在所见到的郭真人池,由于在改革开放之后已经被彻底修建过,周边全都抹上了水泥,因此已经看不出它原先的模样。
此前,郭真人池一直是顶宫几十名观士和成千上万名香客的供水池,池中的水则全是从岩石的缝隙中源源不断地渗进去的,即便在大旱之年也从未曾枯竭过。这恰也是郭真人池除了内有“龙神”之外的另一大神奇之处。
我们都知道,郭真人池就在大茅峰的峰顶,而“水往低处流”又是最普通的常识。那么,峰顶哪来那么多的水,天天都能保证道士和香客们的食与用呢?试想一下,如果山顶上没有这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水池,古代的道士们又如何敢把巍峨的九霄万福宫建在山顶之上呢?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神灵之助吗?
我最早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登临茅山的,那时的龙池尽管已经被损坏得相当厉害,但还可以看出它是陷在天然的山岩之中的,山岩中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缝隙,缝隙里长满了大小不一的植物,有的地方还不时往外滴着水。龙池顶部没有岩石的地方原先被砌了一些青砖,因为年久失修,许多青砖都坍塌了。
当时与沈伯陶先生一起来游茅山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此人可能是受过西方的医学教育,名叫陋葊。陋葊先生生很不拘小节,悄悄地用一只大碗从观龙池中捞起其中的两条龙。这两条龙一大一小,大的不满三寸,“色深而微青,背脊隐有赤线,如身长,首形方,尾似鱼而扁,其末圆而无叉,足四而爪五,腹原色,鲜艳有光”。事后,沈伯陶还阅读了宋真宗在《观龙歌》中所作的序,当读到“细观其形,诚有可异”这八个字时,不由赞叹道:“这几个字写得真到位啊!”
次日午后,沈伯陶先生和陋葊先生又赶至金坛的薛埠,乘船从水路回到家中。陋葊还特地用器皿将从郭真人池中捞出的那两条龙带了回去。
事后,沈伯陶先生写信给陋葊,询问他从茅山带回家的那两条龙现在怎么样了。
陋葊很快便回信说:嗨,别提了!我原本是想用酒精把它们泡起来,制成标本让大家看看,也好为世俗破除迷信,以不虚此行的。可是家里的老老小小都认为它们是神物,不能亵渎,否则会给全家带来祸灾。他们因此和我争吵不已,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独自一人前往茅山,将它们放回了龙池之中……
这应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前往茅山采访时,已经见不到郭真人池中的“广济龙神”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有位小道长悄悄带我前往九霄万福宫外东山坡一个鲜为人知的小水宕旁,让我找找看里面还会不会有那种灵物的亲戚。于是我虔诚地守在小水宕边,等了又等,终于,有一只长着四条腿的、可爱的小家伙从石缝里爬了出来。它是灰黑色的,背上长着一条长长的、暗红色的线条…… |